马金莲的这篇小说刊登在2018年第8期的小说选刊上。作为排在首篇的小说,分量不言而喻。
(资料图)
还记得第一次读马金莲的作品是小说《长河》,带给我的深深震撼,甚至到难以置信如此凝重又分量十足的力作出自一个八零后女性作者之手。
从此就一发不可收地、打心眼儿里欣赏和喜欢阅读她的作品了。
马金莲是回族人,她的小说语言紧紧地抓住了本民族的语言特色,字里行间民风习俗俯首可拾,语言语境也趣味横生,极富民族感和地域特色。这使得她的小说独具特色和魅力,让人想起那句经典的“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话来。
后来又断断续续读过她的好几篇小说,每一篇小说中的故事,都真实得让人感觉马金莲就坐在你的对面,和你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讲述她家里的、周边亲戚朋友家的,以及她所在的那个村、那个小县城的故事。
故事都那么真实,人物又那么鲜活,语言朴素自然又特别具有典型的文学性。让人在阅读时很容易产生幻觉:这是一篇小说还是纪实文学?
《长河》带给我心中的余震还没有消失,这篇《低处的父亲》,又一次在我的心海里掀起波澜。
记得第一次阅读时,就随手做了很多的笔记。今天再读,虽没再通篇仔细阅读,但在跳跃性阅读中,特别对之前阅读时做的圈圈点点处去细细品味领会,对处于现实生活中“低处”的父亲那份无奈和心疼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读后感余味更浓,自以为对作者寄寓于小说想要表达的情感领悟更进了一层。
而第一人称的写作方式,更容易让人产生共情、抵达内心。
这是一场寻找精神有些失常的父亲走失后的“寻父之旅”,在寻父的途中,开启了作为女儿的“我”对他(父亲),以及对这个因他而变得扭曲畸形的家的重新认识。看清了这个父亲身上那些因我们的自私、冷漠而被遮蔽的屈辱和苦痛,认识了一生都活在“低处”的父亲弱小、卑微、被生活的痛苦折磨扭曲到变形的真面容。小说中那些让人不忍的残酷,并非来自外界,而多是来自本该给他温暖和爱护的家人,揭露出了隐藏在人性背后的、容易被忽视的人类的残酷本性。
在小说的开头并没有惯常的故事情节的环境铺垫描写,母亲“田桂花”的来电劈头盖脸般、极具震撼力地拉开了序幕:
“哈子,你超子大跑了。”——“哈子”,这是故事中的母亲对孩子的称呼。文中的“我”对母亲也是直呼其大名。夫妻关系和母女之间的对话方式如此地不合常情,一股浓烈的、令人不舒服的“异味”扑面而来。同时,还让读者窥见了在这个家庭里家人之间彼此的不尊重、不重视,以及藏在背后贫乏的文化涵养。
对“母亲”的直呼大名,兄弟之间互称“哈子”“嘎子”,甚至母亲在电话那头对儿子的“破口大骂”,描绘出了这个家庭与众不同、有些特殊的生态气象。这与一般家庭里的亲人关系大相径庭,他们简直就是在互揭伤疤,甚至有不再撒上一把盐就不快意的心态。或许就是这种让人生厌的不舒服感,反倒引发人读下去的好奇心——这样的一家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故事中母与女的一通对话里,“父亲”在现实生活中、在这个家庭里的形象和地位“活”了起来。不得不佩服作者讲故事的超凡能力,总能在开篇就能紧紧地抓住读者的好奇心,仅用三言两语、近乎白描的手法,就勾画出人鲜活的物形象来。
——“他一个超子,拉着个跛脚,颠三晃四的,能跑哪达去哩?”
——“他爱死哪达就死哪达去,没人稀罕他。”
这样的文字如一只只看不见的残酷的小手,时不时从文字间窜出来,狠狠地攥一把读者善良又脆弱的心脏。又如一丝看不见的绳索,牵着读者,往故事深处走,直到把作者讲的这个奇异的故事探个究竟。
“父亲”在“田桂花”眼里、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也在短短的这段对话中让读者一目了然。这真的是一个生活在“低处的父亲”呀,甚至已经低到尘埃里了,都还得不到半点怜悯和同情,连他的家人也都恨不得再踏上一只脚置之于死地而快哉地扭曲心态。
天啊,亲人间怎么可以这样?苍天之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家庭关系?
这无端地想起张爱玲那句“低到尘埃里”的话来。虽然也算是“张粉”,但对那句话里所表达的恋爱态度和方式一直是不太认同的。虽然很多时间里,人们在现实生活中都曾无数次为爱和家人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子,甚至也不惜“低到尘埃”里去,但在精神层面上,大多数都会坚持心底的那份“傲劲”。
不由又想到另一个目前讨论得很热闹的话题——“原生家庭”之罪。
现实中很多人对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有意无意地作了放大。好像人生中所有的坎坷和失意,都可以追根溯源归罪到“原生家庭”上,并从中找到解脱自己的“借口”,忽视了“自己才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这一命运规则。
人生有很多选择,但是对自己的出处是没得选择的。有什么样的父亲、母亲,什么样的家庭和兄弟姊妹,这些“原生态”特征,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如果对“原生家庭”的理解总是用顺向思维去思考,往往都充斥着子女对父母和原生家庭“生态”的探讨,容易产生或抱怨或感恩的简单解读。如果用逆向思维去解析“原生家庭”,可能会发出这样的思考:为什么不可以是子女去拯救深陷困境的父母,去弥补原生家庭“先天不足”的缺失?
就连传说故事中的“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这些行为,也不仅仅是“感恩”行为,也同时是在教化、温暖着为人父母者。
毕竟,父母也不是生来就会当父母的。他们的成熟,某一部分力量也来源于他们生养的儿女。今年春晚黄绮珊演唱的那首《是妈妈是女儿》歌曲,之所以能够一下子打动人心,并迅速成为走心感人的网红歌曲,其实就是从母亲的角度出发,对儿女敞开心扉地深情沟通。
当“为母则刚”、总以坚强形象示人的母亲,以俯下身子的姿态对孩子说:“我是第一次做妈妈”时,儿女也会深情回应:“我是第一次做女儿(儿子)。”
人们在被歌声感动的同时,也学会了父与子、母与女之间的沟通之道,两代人之间的鸿沟瞬间搭起了一道亲情交流的彩虹桥。
原生家庭带来的痛也好,快乐也好,唯有坦然接受。接受它的完美,也要接受它的缺失。并学着努力用一生的力量来发扬光大那份完美,去修补和完善那份遗憾。
或许,这才是对待“原生家庭”的正确心态和表达方式。
何况,原生家庭中的那份不完美,未必就是伤疤、就是疼痛。其实那更应该是一份沃土,一份营养。它用疼的感觉给我们的人生以警醒、以滋润、以生长的力量和坚强持久的勇气。
欣赏马金莲在创作谈所说,这篇作品当中想要表达的很多,乡土、底层、命运、男女、困境和骨肉亲情等等。
无疑,马金莲是成功的,读者确实能从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中感受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所有元素,并从中得到启发和思考。
作者深情地写道:“抹一把清泪,咽一声叹息,还能做点什么?我只能书写,写出别样的村庄故事。”
“时代变迁,大地厚重,我有着紧贴地面的为生存而付出的艰辛和坚守的尊严和留驻心间的悲鸣不会改变,相反会历久弥新。”
是啊,任何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和珍视。
“低处”的人未必就在“低处”。而父亲,总是在儿女心中的那个至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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